短短两年，AI迭代之快，已经让科幻渐渐变成现实。我们开始分不清网上的照片、视频、文章到底是人创作的还是AI生成的，我们也不得不真正，也许是有些恐惧地，正视一些问题：AI是不是真的会取代人类？当机器越来越智能，人的价值究竟何在？

曾经，代码与算法是工具、帮手，带来更快的网络、更广的视野，也为一部分人铺就了通往财富与声名的捷径。但现在，算法显露出竞争者的姿态，正对我们的存在本身提出质疑。

郭爽用一部小说《河上歌》，对这场时代的叩问给出了她的回应。这是这位实力派作家在过往获奖颇丰的中短篇创作后，交出的第一部长篇，她讲述了一个有关天才、算法、反叛和寻找的故事。故事里，少年凭借数学天赋从中国南方走上世界舞台，用算法撬动全球金融，收获巨大财富与声名，却在浪潮之巅选择消失，留给所有人一个谜题。

小说《河上歌》

谜面里，有少年时的叛逆、死亡、暴力，有长大后的迷失、歧路，有算法、数学、矿机这些耀眼的字眼，而谜底，则与“自我”有关。

在逢事问AI的现在，《河上歌》执拗地回归到人的本身，回归到我们的记忆、爱、精神归宿。向来善于勘探心灵世界的郭爽，再次用轻盈的笔触，书写一个关乎我们每个人的命题——在技术理性席卷一切的时代，个体如何寻找和安顿自我。

逃跑的做题少年，掀起全球算法风暴

一个数学天才，将度过怎样关卡重重的一生，最终又将落脚何处？

《河上歌》的故事开始于1998年，热爱数学的少年连思齐和席德，两个来自小地方的叛逆“做题家”、家庭暴力与应试系统下的逃跑盟友，在南方的茂密河谷中结为挚友，未曾料想他们将共同经历怎样的波澜人生。这波澜不仅来自外部现实，由规则与反规则、算法与财富，以及怪物般的现代性所构建和操纵，让他们体味失败和背叛、成功和崇拜，更深深地内在于他们的精神世界中，意味着这两个极为相似的男孩，特别是非凡的数学天才连思齐，将走上一条怎样孤独又奇崛的心灵探索之路。

在密不透风的教育和家庭压力之下，少年时的他们一同去往丛林与河流冒险，一同离家出走，但两个伙伴的至交被一次意外死亡事故打断，他们从此背负秘密，各自漂流。连思齐辗转世界各地，做苦力、掷骰子、写程序、混迹芯片工厂，等到再次与席德会合时，他们一同造出的虚拟币矿机算力顷刻之间震撼全球。然而，就在巅峰时刻，连思齐与席德双双失踪。他们的消失，与少年时的那个秘密有关，也与他们内心深处的搏斗和寻觅有关。

“人心可不可以测算？用常识判断，自然是不能。但对他来说，旷日持久地在数学抽象的国度里苦行，也许就是为了这样面对不可测之物时，终于可以不选择掉转头放弃。如果知识和智力的极限是无限接近不可测，那所有的推演将显出事实的痕迹。”

《河上歌》所书写的，是一个中国数学天才的心灵史，两个互为镜像之怪人的精神奥德赛。他们同现实的规则抗衡，与心中的暗影搏斗，在行过死荫之地后，创造出一个新世界。这条从河谷出发，穿越森林、渡过大河、闯入全球风暴，最终又指向原点的轨迹，成为一首算法时代的宏大奏鸣曲，既狂野，又内省。

电影《一一》剧照

一场找回自我的内在跋涉

“去经历，去生活，然后才有独一无二的自我。”

在数学天才、算法精英的故事背后，在冒险、悬疑、失踪这些元素背后，《河上歌》探讨一个更普遍，也更接地气的问题：当外在坐标纷纷失效，一个人如何重建自己的精神家园，如何安放真正的自我?

《河上歌》的主人公像是许多人的缩影。他们曾是小地方的“做题家”，试图用自己最擅长的智力工具去打破枷锁，创建新规则。当他们站上顶峰，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却无法免除自我的拷问。郭爽清晰地揭示：技术的胜利，并不能直接带来内心的平静，生命中有一些难题存在于代码之外。

连思齐从故乡小城的河流滩涂到大洋彼岸的密西西比河，从云南、深圳到西雅图、伊斯坦布尔，地理坐标不断转移，财富与名望逐渐积累，但终极性的问题一再在他的头脑中敲响。这个数学天才经历背叛，与好友席德结盟、分离又再次结伴，他在家人、朋友、爱人之间兜转，曾以为公式可以计算一切，也曾认为金钱可以改变所有，但最终，他发现一场精神性的跋涉不可逃却，必以头破血流的思考，才可抵达爱与自由。

“那两只鸟仍一次次地俯冲下去，它们非常强壮。它们让黑暗、冰冷、清澈的湖水，让岩石般坚硬、固定的世界，变成了它们行动的背景与注脚，完全自由、震撼人心，只因这两只不知名的鸟一次次俯冲，流动、飞逝，比湖水和岩石离死亡更近，也挣脱了湖面倒影对唯一太阳的等待，从泡沫成千上万的折射中看到无数太阳的裂缝，拥抱真正的黎明。”

《河上歌》中，连思齐和席德正如两只一次次俯冲的强壮的鸟，以一场“内在的跋涉”，从被外在规则定义，到试图用技术定义世界，最终回归对自我本源的探求。小说在家庭、社会、财富、欲望的多重幕布下，展演的是现代人如何在迷失中寻求，如何通过心灵的“苦工”完成蜕变，找到生命的“锚点”，获得真正的安宁。它启示读者，去寻找“独一无二的自我”，这是在任何时代，尤其是高速变化的今天，个体确立自身价值的根本路径。

作者郭爽

恢弘亦精微的叙事之美

“春天即将来临，一条明亮的河流正在天空中流动。”《河上歌》的笔法兼具诗意与锐度，格局恢弘而刻画精微。南方河谷的湿热氤氲、美洲腹地的广阔原野、全球科技浪潮的冷峻澎湃，以及人物内心世界的暗流汹涌——小说自如地游走于几个截然不同的美学空间，恣意自由。

“五百台机器在深山里昼夜无休运转时，几千上万千米以外，在北京，在东京，在硅谷，一个不受政府控制的货币系统被想象，被讲述，直到变成新的神话。”

在宏阔处，时代风暴惊奇壮阔，自然景观盛大繁丽，人的命运如同河上扁舟，在海内外起伏不定。而在细微处，小说潜入人物幽微的内心，潜入丛林与河岸，描摹一花一叶的抖动，氤氲雾气中，是人的内心悠长而典雅的连绵之思。“这些物事，这些气味，如梧桐树下的光斑与阴影一样难分难解，不仅点缀、填满街道的框架，也完形填空般给予他日益加增、附着于骨、不可剥离的皮肉、血脉、记忆，直至构成他本身。”

身为近年来备受瞩目的实力派作家，郭爽已凭借《肯定的火》《月球》《我愿意学习发抖》等中短篇作品收获了一众奖项，如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首奖、《小说选刊》年度大奖·新人奖、《钟山》之星·年度青年作家奖、山花双年奖·新人奖、“金短篇”小说奖、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储吉旺文学奖等。此外，她编剧的电影《草木人间》入围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也让人们看到了她叙事疆域的进一步拓展。

在《河上歌》里，郭爽延续独特的文学风格，以轻盈之笔探索历史与当下、自然与心灵，描绘变迁时代中的个体精神图景。叙事容量、时间跨度和思想深度也都有突破，用复杂的叙事结构回应我们这个时代的重大命题。悬疑等类型元素带来的紧张节奏，又与文学诗意和哲学思索完美融合，使其成为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一次丰沛的审美体验。

正如张新颖所说：“郭爽的叙述是在克服阻力的运动中前行的，它展现的不是一条平滑轻快的道路，而是文字与生活世界摩擦、咬合留下的深切印痕。由这贴着精神和肉身的砥砺，产生出饱满的实感，绝不耀眼夺目却暗自生辉的质地。”《河上歌》如同一部现代寓言，它对算法时代人的境遇的敏锐洞察，为我们理解技术飞速演进时代的精神世界，提供了一面珍贵而深刻的镜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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