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弃

如果说间谍世界最怕什么，答案大概已经变了。不是审讯室，不是叛徒，也不是敌方情报机关，而是一套看似无害的广告算法。法国最顶级的国家机密，最终没有败给对手的谍报系统，而是输给了手机里那些被默认同意的定位权限。

这不是电影桥段，而是现实。12月14日，法国《世界报》披露了一项让法国安全体系后背发凉的调查结果。只靠商业广告数据，这家媒体就成功锁定了大量法国情报人员、军方要员和高度敏感岗位工作人员的身份、住址和日常行动路线，过程甚至谈不上复杂。所谓“最高机密”，在算法面前，显得格外廉价。

调查所使用的数据，并非黑客入侵，也不是非法窃取，而是来自正规渠道的数据经纪人。这些公司每天从数百万部智能手机中收集定位信息，再把数据打包转售给广告商。看起来是为了精准投放广告，实际上却像一张不断扩张的透明地图，把人们的生活轨迹一条条描绘出来。而当这些数据落在具备分析能力的人手中，危险就开始具象化了。

《世界报》发现，这些定位数据几乎覆盖了法国所有核心安全部门。从情报官员，到负责总统安保的宪兵，从法国国家宪兵队行动小组到核武器基地的军方人员，再到核电站和防务企业员工，没有哪个群体是真正隐形的。

最刺眼的例子，发生在布列塔尼海岸的伊勒隆格军事基地。这里是法国核弹道导弹潜艇的驻地，理论上属于地图上都该模糊处理的地方。但在广告数据中，它的轮廓却清晰得惊人。更致命的是，一部手机反复出现在基地入口的停车场，又规律性地返回附近某个村庄的一栋房屋。沿着数据走，连屋主去医院、去超市的时间点都能被还原。这已经不是泄密，而是实时暴露。

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驻扎阵风战斗机的圣迪济耶空军基地。通过定位数据，不仅能判断谁在基地工作，还能反向推断出配偶身份、家庭结构甚至孩子的学校。这种信息放在情报世界里，足以构建完整的威胁模型。

总统的安全团队也未能幸免。虽然总统本人行程常有公开安排，但负责安保的人，本该处于绝对保护之中。可现实是，《世界报》通过数据确认了一部手机频繁出现在爱丽舍宫、总统度假地、军营和特定酒店。顺着定位回溯到一处民宅，再结合公开信息，一个总统贴身安保人员的轮廓就被完整拼了出来。

法国国家信息系统安全局局长斯特鲁贝尔的表态显得克制却沉重。他承认，单个行程未必构成最高级别机密，但在特定场景下，地理定位本身就可能极度敏感。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这些信息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后果不需要想象。

更让人不安的是，这种风险并不只存在于某一个部门。法国对外安全总局、国内安全总局、防务情报机构，甚至反恐警察办公室，都在同一张数据网里。几次简单搜索，个人身份、配偶信息、孩子照片，就能被串联起来。安全防线在算法面前，被拆解得悄无声息。

这时候再回头看“广告行业”，就显得格外讽刺。它每天从手机里榨取数十亿条数据，误差精确到几米，却几乎不承担任何安全后果。数据被反复转售，层层外包，直到连源头都说不清。所谓合规，更像是一张免责声明。

技术上，这一切并非无法避免。可以重置广告标识符，可以拒绝定位权限，可以尽量减少数字痕迹。但问题在于，这些选择往往意味着功能受限、体验下降，甚至无法正常使用应用。于是，大多数人选择了妥协，包括那些本该最谨慎的人。

法国政府机构并非完全不知情。相关部门承认，广告追踪的风险早已存在，也采取了一些内部提醒措施。但提醒显然敌不过系统性的诱惑。当整个数字生态都建立在数据榨取之上，个人警惕显得微不足道。更微妙的是，爱丽舍宫对这份调查保持了沉默。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这种沉默本身，就足够耐人寻味。

这起事件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并不在于法国是否“失守”，而在于它揭示了一种普遍现实。现代国家安全，早已不只取决于军力和情报能力，而是被深度绑定在商业技术体系之中。当广告算法比间谍更了解你，所谓机密就成了一种自欺。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间谍不再需要潜伏和策反，只需要购买一份数据套餐。至于谁在什么时间，走向哪里，见了谁，算法早已替你记录好了。最可怕的，从来不是被监听，而是你早已习惯了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