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

今年“六一”儿童节的礼物清单被各种“文博拼图”霸榜：从令人惊艳的“冬季故宫”雪景图，到设计精巧的永定门城楼，再到形式多样的四合院……借助博物馆文创的东风，有趣的拼图游戏也热了起来。

贵族书房的地图游戏

1766年的欧洲地图拼图。

拼图算是比较“年轻”的发明，诞生至今不过260多年，然而拼图出现的时间节点有些特殊，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18世纪60年代，第一次工业革命拉开序幕，小小的拼图也在那时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快速转变中，人们的视野随之开阔，对地理知识的学习热情进一步高涨——最开始的拼图，就围绕地图主题展开。正如爱荷华大学图书馆和信息科学技术学院助理教授Jennifer Burek Pierce在《儿童主导：游戏和玩具在美国公共图书馆中的作用》一文中所说，早期拼图的地图主题，往往与18世纪欧美帝国主义对非西方领土的征服相吻合。

1762年，法国地图经销商迪马率先捕捉到商机，将完整的地图切割成许多部分，经过一番脑力才能拼凑还原的地图于是成了拼图的前身。这种打碎再重构的地图一经推出就极受欢迎，销量是普通地图的好几十倍，价格也同样不一般。据说迪马的切割地图营销之路最早从路易十五的宫廷里开始，是贵族书房里的智力玩具和地图收藏。

隔着英吉利海峡，1767年，英国制图师约翰·斯皮尔斯伯创造了“解剖地图”，用来教授上流社会儿童地理知识。解剖地图的制作方法是把一张欧洲地图贴在薄木板上，用钢丝锯沿着边境线将其切割成许多碎片，再将每个国家从木板上取出来，最后做边缘打磨处理——拼图的英语名字“Jigsaw puzzle（用锯切割木块拼装图案的智力游戏）”由此而来。斯皮尔斯伯创造的解剖地图是世界上第一副木质拼图，一经推出就在英国贵族中大受欢迎。精美的木制拼图，主题从英国地图扩大到欧洲各个国家地图、城市地图、河流山川图……可惜，斯皮尔斯伯的生命在29岁那年就戛然而止，所以未曾看到自己的发明如何风靡。

拼图风靡的背后，有一股新的消费力量：上一次地图的热销还是在地理大发现以后，地图走进了欧洲贵族的书房。而18世纪70年代的地图热以新兴的城市资产阶级为主力，他们不但想拥有地图，还以看懂地图、了解地图细节作为身份的象征。玩地图拼图，既能放松身心，还能在游戏中获取地理知识。当然彼时的拼图并非人人都能玩得起，手头宽裕的中产阶级流行在度假和家庭聚会上进行拼图活动。

拼图被发明出来一段时间后，热情的市场需求推动拼图跳出了地图的主题限制。1787年，英格兰国王的肖像拼图由英国人威廉·达顿推出。拼图内容包含了英格兰的众多国王们：从诺曼底王朝的“征服者威廉一世”开始，到当时还在执政中的乔治三世。这不仅是拼图，也是一种历史脑力游戏——得熟悉30多位英国国王的历史顺序，才能完成厘清拼图碎片的排列逻辑。

接着，纯粹的娱乐拼图——风景拼图出现了。19世纪中叶，英国人约翰·沃利斯把英国乡村风景画变成了拼图商品。风景画拼图的优点是完成拼图以后，既可以拆散重拼，还可以裱挂在墙上作为一幅画来欣赏。顺理成章的，风景也在此后200多年里，成为拼图经久不衰的主题。

早期拼图借鉴中国“榫卯”

中国斗拱是典型的榫卯结构。

最开始的拼图为什么价格昂贵？根据儿童图书和游戏领域的专家Jill Shefrin在《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编年史》1999年卷的一篇文章中的描述，木质拼图用料考究：“乔治三世时代装拼图的木箱是桃花心木或雪松做的，拼图本身以薄薄的桃花心木板做背衬。”拼图的制作原理并不复杂，但讲究慢工出细活：手工绘制、手工填色、手工剪切……在被投入机器的批量化生产之前，拼图的定位约等于手工艺品，一副拼图的价格能顶一个工人的月薪，不是普通家庭所能承受的。

早期的拼图爱好者有个最大的苦恼，是拼图碎片的边缘光滑，导致好不容易拼好的拼图，常常一碰就散。1840年“联锁咬接”技术的发明解决了这一问题。改进工艺的灵感来自“榫卯接合”——古代中国建筑木结构中一种常用的连接方式。将拼图零片的边缘设计成相互锁紧的凹凸，这样“全面互锁”的零片边缘样式使得拼图更加稳固，甚至拼完整块拎起时，也不会散开。不过真正影响拼图“命运”的是另外两大革新。

一是材料革新：19世纪以后，德国和法国的拼图制造商开始用软木、胶合板或者纸板来代替原本的薄木板拼图。材质变化不仅让盒装拼图更加轻巧、便于携带，制作成本也大大降低。二是印刷与切割技术的革新：当机器印刷技术取代了手工绘图与上色，当19世纪30年代模切技术取代了钢丝手工锯以后，拼图实现了量产。工业化批量生产带来包装精美、价格低廉的纸板拼图，由此促进了拼图的普及——继拼图从贵族书房走进中产阶级的客厅后，拼图继续进入万户千家，为普通民众家庭带来快乐。19世纪早期，老少皆宜的盒装拼图开始成为欧美圣诞节的常见礼物；19世纪末，公共图书馆的儿童阅读室里，也能常常见到拼图和图书摆在一起，作为儿童智力开发启蒙的工具。

拼图热在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达到巅峰。那时报摊上300片拼图的价格不过25美分。节衣缩食的美国民众通过购买廉价拼图享受娱乐，一片片拼起印着乡村美景、海滩灯塔、城市风光的美好图案，犹如艰难时代的精神解药。“拼图家庭作坊”也诞生了。有不少人自己买来一套钢丝锯，把贴在纸板上的图画沿着边线用钢丝锯锯开，就是一套简陋的拼图。在自家的地下室或者厨房制作的手工拼图，被售卖给街坊邻居以贴补家用。还有公司瞅准商机，经营起租赁拼图的业务。美国一家公司曾发布一则出租广告，内容就是：“我们出租拼图——有多种尺寸和绚烂主题的拼图可选，这些拼图切割巧妙，拼起来趣味十足！租一副拼图带回家，它能为你聚会或者一个人的夜晚带来几小时的乐趣与放松！”这篇广告的右侧还印刷着一位专心拼拼图的玩家，下面用大写的黑体字特意标注“LOW RATES（租金便宜）”。1932年，马萨诸塞州的一家公司搞促销，只要购买该公司一定数量的牙刷，就能获赠一个免费的50块拼图玩具。这种与拼图捆绑的营销策略在当时大获成功，“牙刷+拼图”的套餐一度热卖。

在拼图消费群体一次次更迭的过程中，拼图的作用也随着时代而变。除了教育和娱乐，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冲锋陷阵的英勇战士形象被制成拼图用于战时宣传，一度成为和报纸、电台一样被广泛使用的战时宣传工具。在推崇新事物、新产品方面，拼图效果独特。各种汽车品牌的拼图、飞机拼图、新式女装拼图、电影海报、政治事件拼图、芝加哥世界博览会拼图……在拼图用户绞尽脑汁把新奇的图案拼好以后，潜移默化中已经接受了新式商品或者观念，这样的“洗脑”效果，可不是一般广告所能达到的。

拼拼图能让大脑更年轻

艺术家Gerhard把不同拼图玩具里的小拼图重新组合，创作出一幅风景画。

为什么在诞生200多年后，拼图仍然拥有自己的忠实“粉丝”？美国得克萨斯大学教授Tim Morris在1998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表明，拼图带来的满足感，在于目标完成的可视化，并且这个过程只会有进展，不会有后退。而挑战达成（完成拼图）的成就感能分泌多巴胺，这是大脑自带的奖励机制。拼图是现代人的有效解压活动——游戏公司睿思2018年进行的调研数据显示，59%的受访者认为拼拼图能带来放松。同时，医学研究还发现，手脑并用的拼图能让大脑更年轻。我国《保健时报》的数据表明：“50岁以前玩成人益智玩具的人，患阿尔茨海默病的比例只有普通人群的32%。”以上种种，都是拼图至今仍然作为销售排行靠前的益智休闲类玩具，被社会各阶层、全年龄段人群所热衷的原因。

21世纪以来，拼图的种类也在不断扩大。采用“冲切”切割工艺的纸质拼图占据了市场的主流。冲切的技术核心是用刀模把刀片弯成所需要的形状，再通过机器带动的冲压力，用刀片切入纸板，得到不同形状的拼图碎片。自动化监控设备的出现，保证制作过程中不会有缺失的拼图碎片。木质拼图产品虽然小众，但今天依然存在。石化产业成熟以后，塑料拼图也走进市场。同样采用激光切割的塑料拼图咬合性更强，更容易制作成3D拼图。

今天的拼图有自己统一的标准框架：300件、500件、750件和1000件等不同的固定规格；以及与件数对应的常用尺寸规格，如500件一套的尺寸为27厘米×19厘米等。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拼图又有无限的审美和创意空间。虽然传统的风景题材（包括自然风光、建筑物和场景）仍然占据主流，但二维平面的本质，让拼图可以呈现任何图像。从世界名画的经典复刻、到原创IP的联名限定、定制照片做成拼图……今天的拼图题材越发丰富多样，每种题材都能吸引特定受众前来探索。

对于博物馆爱好者来说，博物馆文创店里的拼图不仅仅是拼图，更是文化美学的衍生。例如有国产品牌拼图公司与敦煌博物馆合作，得到授权后推出了国风艺术拼图。璀璨敦煌、梵音飞莲、舞狮、二十四节气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元素变成了妙趣横生的拼图，让拼图玩家在拼搭东方之美的过程中，更深层次地了解中国传统艺术文化。

另类“拼图”

中国七巧板风靡西方

法国皇帝拿破仑喜欢玩的七巧板。

5个大小不同的三角形、1个正方形，再加上1个平行四边形，简单七块小板，拼出的形状却变幻多姿——来自我国古人智慧的“七巧板”，是老少皆宜的智力游戏，更是风靡东西方、让人着迷的另类“拼图”。

说来有趣，“七巧板”的发明创意，最初来自宋人的“小饭桌”——“燕几”。“燕几”得名谐音“宴几”，是古代宴席上的小矮桌。几张小矮桌的桌面形状不同，但凑在一起能拼成一张方桌。根据人数和用途不同，“燕几”既能单独使用，又能灵活组合。明代人在“燕几”的组合基础上，又添加了三角形和梯形的小宴席桌，因为形似“蝴蝶”，取名“蝶几”。有人认为“蝶几”的设计，较“燕几”更为巧妙，之后十几张蝶几桌的组合简化到七张，又称“七巧”。这七张桌面的形状被人绘制下来，用铁皮、木板、纸板等材料制成儿童也可以玩儿的拼板游戏，神奇的“七巧板”就此诞生。

不要小看这七块板，其中的数理奥妙，让它们可以拼成的图形数量达到了惊人的1600多种，用“千变万化”来形容真不为过。19世纪初，七巧板传至欧洲，被欧洲人认为是比西方魔方更具智慧魅力的智力游戏，迅速风靡。或许是依赖了以“唐（朝）”指代中国的语言习惯路径，英语里把七巧板称为“唐图”。

从流传下来的推广书籍里，我们能感受到19世纪欧洲掀起的中国七巧板热潮：1805年欧洲出版《中国儿童七巧图》（又名《新编中国儿童谜解》）；1813年荷兰出版《七巧图合璧》；1864年，英国《韦氏大辞典》收录了“七巧板”的词条；同一时期欧美各国关于七巧板的售卖广告和推广书籍也如雨后春笋，络绎不绝。

在七巧板的众多欧洲爱好者中，最有名的当数昔日的法国皇帝拿破仑。据说1815年滑铁卢战役失败以后，被流放到大西洋圣赫那拿岛的拿破仑因为活动受限，疯狂爱上了方寸之间有无数可能的七巧板。这个传说流传甚广，以至于后来出口欧洲的七巧板包装设计上，都印有拿破仑的头像。

世界之最

近3万张笑脸照拼成地标

2016年10月，一项新的世界纪录——“世界最大照片拼图”在重庆诞生。这幅拼图由29728张重庆人民的笑脸照组成。笑脸照片的募集历时47天——9月10日发起，活动主办方通过互联网、线下等多渠道征集到10万多张照片，经过筛选、分区处理与冲洗，最终于10月26日由220名志愿者共同参与“拼图”，齐心协力合作八小时完成。从高空俯瞰时，近3万张不同背景颜色的笑脸照片，拼成了重庆地标建筑的形态，也打破了美国一家公司在2012年10月11日创下的世界纪录，获得了吉尼斯世界纪录官方认证。

极致挑战

“神级难度”的太和立体拼图

高难度的太和立体拼图。

当全网都在争相推出“解压神器”时，今年，故宫推出的太和立体拼图反向操作，以堪称“神级难度”的拼图，向玩家发出极限挑战。

作为紫禁城流量担当，太和殿不用一根钉子，全靠榫卯结构，就能搭出九梁十八柱七十二脊的史诗级架构，还能抗住10级地震。做到这一点自然难度很大，但难度中藏着明清建筑大师的卓越智慧。

太和立体拼图的难度也不小。它用418块异形拼图+榫卯结构+五层拼图全方位“虐”玩家：每一块拼图都看起来简单，但上手才发现块块都是鲁班锁升级版；本以为是太和殿神兽，实际上是房梁承重结构；以为貔貅（音pí xiū）在卖萌，那可能是门窗屹立不倒的关键点……

但正是这种难到血压飙升又突然灵光乍现般的体验，才让人欲罢不能。当五层结构全部卡榫到位的瞬间，不仅能感受到满满的成就感，也能体会到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

本版部分供图：视觉中国、IC pho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