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性出生在西部山乡，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在家种地或外出务工，曾是她们最常见的人生选择。在人工智能（AI）赋能千行百业的当下，她们也坐上了“最快的时代列车”，变身“人工智能训练师”，开始接触小语种、细胞病变、无人驾驶……

这些故事，发生在陕西省铜川市宜君县。人工智能带来的就业新渠道，不仅改变了这里诸多农村女性的命运，也让这座仅有7.2万人的欠发达小县，吸引了越来越多青年人才回乡就业。

AI来了

夏季的周末，王梅梅都会忙着田间管理。周一上午8点，这位46岁的农妇会准时出现在宜君县城一幢9层写字楼内，坐在电脑前，开始人工智能训练师忙碌的一天。“我的工作就是不断给机器人‘喂知识’，让它们变得更智能。”王梅梅说。

在成为人工智能训练师之前，她已做了10余年家庭主妇，一直照看着家里的30多亩旱田。随着农业机械化程度不断提高，王梅梅不甘心赋闲在家。2021年2月，她来到宜君县爱豆科技有限公司面试。“在县城，40多岁的女性就业机会多是去餐厅做服务员等。这家公司做AI人才孵化，招聘要求还不高，很吸引我。”王梅梅说，“但当时我完全没听过人工智能，面试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作为一家总部在浙江杭州的科技企业，宜君县爱豆科技有限公司是铜川市最早的人工智能数据标注企业之一。“当地政府引入科技企业的目的是提高群众就业质量，吸引人才回流，更好地振兴乡村，更好地发展县域经济。”公司负责人张蕊说，“我们招聘时，没有设置过高的求职门槛，只要上过学、会操作电脑就行，哪怕年龄大一点也没事。”

数据标注就是对图片、文本、语音等原始数据进行注释或标记，让AI模型能“理解”并学习数据中的特征和规律。2020年初，作为人工智能训练师的一个工种，数据标注员被纳入国家职业分类目录。“基础数据标注对从业人员的要求并不高，通过系统培训就能胜任，这为县乡女性提供了新的就业机会。”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刘源说。

作为西北地区欠发达县域，宜君县总人口只有7.2万人，很多优质劳动力选择外出务工。“我们跑遍了全县的乡镇，给赋闲在家的农村女性讲解，还到西安的高校，与铜川籍、宜君籍的学生‘一对一’面谈，最终成功招聘了20多名员工。”宜君县就业服务中心副主任白燕琪说。

她们变了

王梅梅的同事中，很多人都曾一边务农，一边打工赚钱：马帅帅曾做过导游、幼师，家中有15亩地，主要种苹果与核桃；王海莉做过纺织工，家中有30亩地，主要播种玉米……想要给机器人当“老师”，这些连鼠标都用不利索的农村女性，首先得大量学习。

坐在电脑前，王梅梅给一段文本打完主题标签后，又忙着将一段语音转化为文字，并标注说话人的情绪。“公司会定期培训我们。”王梅梅说，“随着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对准确性的要求越来越高，我们必须以零误差通过考试才能开始标注工作。最多的一次，我在一天内切换了7个任务，考了7次试。”

“最开始，我们只能做文字、图片、语音等基础性标注工作。”马帅帅说，如今随着技术迭代，规范化、专业化的标注也正给她们带来新的职业挑战。“我们接触的行业越来越丰富，涉及无人驾驶、辅助医疗、金融保险等诸多AI应用场景，我们得不断学习跨学科知识。”

如今，这家科技公司已累计完成超60.7万项数据标注任务，实现产值3500余万元，员工人数达到240余人，超过70%都是宜君县周边的农村女性。她们从最基础的电脑操作学起，如今已成为持证上岗的人工智能训练师。

得益于月均4000元的收入，这些农村女性变得更加独立、自信。“从前，因为自己不挣钱，有时给娘家买点东西，我都不好意思开口。”王梅梅说，“这份工作让我有了价值感。每天接触前沿科技，丈夫和孩子都经常夸我很厉害。”如今，王梅梅也常用人工智能解决现实问题，“我会用人工智能查询玉米疾病，以便对症下药”。

“这些农村女性的见识广了，思维开了，最直观的变化就是有了自我认同感。”张蕊说，“她们挖掘出了自己的潜能，蜕变为阳光自信的职业女性。”

小县更“年轻”了

国家数据局发布的信息显示，目前，我国已建成七个数据标注基地，数据标注总规模达到17282TB，标注从业人员达5.8万人。预计到2027年，我国数据标注产业规模将大幅跃升，年均复合增长率超过20%。良好前景下，AI浪潮已惠及到宜君这样的山乡小县。

“随着人工智能逐渐渗透到各行各业，数据标注对劳动力的需求目前仍呈上升趋势，但随着产业向高质量、精细化、定制化发展，对技能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刘源说。宜君县爱豆科技有限公司240余名员工中，有不少是回乡就业的大学生，从事更具难度的数据标注工作。

“90后”朱小玲上大学时学的是通信技术，如今她已是公司业务管理的小组长。工作忙的时候，朱小玲和同事们还可以将孩子托管在公司的“儿童成长空间”，这里有专门的幼教负责照看。“我和同事们都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没有后顾之忧。”

“我曾在西安做培训老师，之所以选择回来，就是觉得人工智能领域更有挑战性。”出生于宜君农村、今年31岁的公司员工赵杨娟，已经是企业骨干成员之一。她还曾作为乡村女性代表，参加了在上海举办的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与来自哈佛大学、清华大学等机构的嘉宾一起，分享人工智能带来的无限可能。

“因为有了良好的就业渠道，越来越多像我这样的年轻人选择回到家乡，宜君县有了外卖平台，奶茶店、咖啡馆的生意也都变好了。人工智能不仅改变了我，也正在改变我的家乡。”赵杨娟说。

技术的不断革新发展也给王梅梅带来新的目标。“相比于年轻的大学生，我们这些年龄相对偏大的农村女性，学历普遍不高，职业压力也相对更大。”王梅梅坦言，“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笨鸟先飞’，加紧学习，AI发展得太快了，我必须跟上它的脚步。”

目前，宜川县已建成数字经济创新中心，辐射带动1000余人就业。“人工智能打破了县乡就业的天花板，更多年轻人愿意回到家乡，宜君变得更‘年轻’了。”白燕琪说，“后续我们将加大公共就业服务和技能培训，让他们都能奋力追赶AI的发展浪潮。”

（本报记者孙正好）